第五十七回    落zi无悔

        暮se垂落，竹溪坞的窗棂外浮动着淡青的雨雾。

        谢砚卿执黑，崔灏景执白。

        棋盘如沙场，黑zi先落，谢砚卿的指尖在檀木棋罐边缘轻轻一叩，一枚墨玉zi便定在“天元”。崔灏景眉梢微挑，唇角噙着三分懒散笑意，白zi却毫不犹豫地压向“三三”，似剑锋斜挑，直指腹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倒是半dian不客气。”谢砚卿低笑，嗓音如松风拂过冷泉。

        崔灏景懒洋洋地支着xia颌，袖kouhua落半寸，louchu手腕上一dao浅淡疤痕――那是三年前在诏狱里留xia的。他指尖摩挲着棋zi，淡淡dao：“与你对弈，客气便是找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谢砚卿不置可否，黑zi再落，如铁骑突jin，封住白棋去路。

        窗外雨声渐密，竹叶沙沙，似千军万ma潜行。棋盘上杀机隐现，黑势如铁桶合围，白zi却似游龙，每每在绝境chu1轻巧一转，竟又撕开一线生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一手‘倒脱靴’，倒是学得jing1妙。”谢砚卿忽然开kou，目光却未离棋盘。

        崔灏景轻笑：“还不是当年被你bi1chu来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――永乐二十七年chun，谢砚卿奉密旨南xia查案，临行前与崔灏景对弈至天明。那一局，崔灏景惨败，谢砚卿只留xia一句：“棋如世dao，退一步，便是万劫不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而今棋盘上风云再起，崔灏景的白zi忽如飞星坠野，直刺黑棋腹地。谢砚卿眸光一凝，指间黑zi悬而未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？犹豫了？”崔灏景端起茶盏，雾气氤氲了他的眉yan。

        谢砚卿垂眸，黑zi终究落在意料之外的一chu1――竟是自断一臂，放任白龙突围。

        崔灏景笑意微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输了。”谢砚卿淡淡dao。

        崔灏景盯着棋盘，忽而嗤笑一声：“谢墨存，你如今连赢棋都要让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谢砚卿抬眸，yan底似有寒潭深影：“不是让，是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从袖中取chu一卷薄绢，推至崔灏景面前。绢上墨迹犹新，赫然是云陵驻军最新的调防图。

        雨打竹叶，沙沙如私语。

        崔灏景静默良久，终于伸手an住绢布，他抬眸，望jin谢砚卿深不见底的yan睛，低声dao：“……值得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窗外雨声渐歇，竹影婆娑。

        谢砚卿拂袖起shen，孔雀蓝的官袍在昏黄的灯xia泛着冷冽的光，袖kou未gan1的墨痕如一dao未愈的旧伤。他背对着崔灏景，声音平静而沉缓：“落zi无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――他这一生，早已没有回tou路。

        谢砚卿chushen没落的江左谢氏，祖上曾是名动江南的风liu名士，如今却只剩一座摇摇yu坠的宗祠，和族老们日复一日的叹息。他本该如崔灏景一般，zuo个“天zi呼来不上船”的逍遥客，可门楣倾颓，家族重担压在他一人肩上，他不得不踏ru仕途，在权谋泥沼中步步为营。

        崔灏景选在云陵落脚，正是因为信他――信他谢砚卿即便shen在新朝官场，骨zi里仍是当年那个能为挚友两肋cha刀的探花郎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崔灏景又何尝愿意牵连他？

        只是……若借谢砚卿的官shen作遮掩，薛琬或许能多一分安稳。

        "我也不全为你。"谢砚卿忽然开kou，嗓音清冷如檐角将落未落的雨滴，"也是为她。"

        他向来如此坦dang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年初chun，谢砚卿在云陵别院设曲shuiliu觞宴。崔灏景本不yu带薛琬同往，谁知这丫tou竟扮作书童混在随行队伍里――素白中衣外罩着靛青短打，鸦青长发束成少年模样，偏生腰间那枚羊脂玉佩忘了藏好，随ma蹄声叮咚作响。

        谢砚卿执壶斟酒时，忽见崔灏景shen后的小僮伸手去够案上梅zi酿。素白腕zi从宽大袖guan里huachu来，指尖还沾着方才偷吃玫瑰酥的碎屑。他故意将酒盏往远chu1推了半寸，看那"少年"急得咬唇，杏yan里映着满庭灯火。

        便是那一yan，让他记到如今。